筆筒最早出現年代考據——文獻史料考、墓葬出土考、館藏文物考

賞新閱木|劉傳俊/文、圖2017-07-04
       筆筒最早出現于何時,目前學術界眾說不一,尚無定論。文房收藏家劉傳俊先生經過大量史料研究和實物考證,得出自己的結論,著書立說,并撰寫論文,首發于本刊,以饗讀者。
       筆筒是文房諸器中最普及的貯筆收納之器。晚明清初,朱彝尊在《筆筒銘》中稱“筆之在案,或側或頗,猶人之無儀,筒以束之,如客得家,閑彼放心,歸于無邪”,將筆筒視為筆之家,放心無邪之處。關于筆筒最早出現年代,目前學術界意見不一。
  

文獻史料考
  被大家引用最多的有關筆筒的文獻記載如下。  
  [三國·吳]陸璣《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·螟蛉有子》(見圖1) :“取桑蟲負之于木空中,或書簡筆筒中,七日而化。”
1、《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》_副本_副本圖1_《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》
 
  [宋]無名氏《致虛雜俎》:“羲之有巧石筆架,名‘扈’(音同戶)。獻之有斑竹筆筒,名‘裘鐘’皆世無其匹。”  
  [明]文震亨(1585—1645)《長物志》(見圖2):“(筆筒)湘竹、棕櫚者佳,毛竹以古銅鑲者為雅,紫檀、烏木、花梨亦間可用,忌八棱花式。陶者有自古白定竹節者,最貴,然最難得大者,青冬磁細花及宣窯者,俱可用。又有鼓樣,中有孔插筆及墨,雖舊物,亦不雅觀。”其中提到了“鼓樣”筆筒,插筆及墨。筆者覺得此為筆插兒或筆架一類,下文會有介紹。
2、《長物志》作者明代文人文震亨_副本_副本圖2_《長物志》作者明代文人文震亨
  [清]曹雪芹(約1715—約1763)《紅樓夢》第四十回:“案上堆著各種名人法帖,并數十方寶硯,各色筆筒、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。”沈復《浮生六記·坎坷記愁》:“因是於行囊之外,轉得吾父所遺圖書、硯臺、筆筒數件。”  
  從文獻記載似乎可以看出筆筒最早出現年代,不晚于宋或三國。  
  那么古籍善本插圖版畫、古代壁畫、漢畫像石、磚、古畫中有無宋或更早的筆筒的資料呢?筆者購買并查閱了《中國繪畫全集1:戰國—唐》、《宋畫全集》、《元畫全集》、《中國畫像石棺全集》、《中國畫像磚全集》、《中國古代戲劇版畫集》等,暫時均未發現宋之前筆筒之蹤。  
  有意思的是,由王圻及其兒子王思義,成書于明萬歷年間的《三才圖會》(又名《三才圖說》)“器用”部分中,找不到筆筒的注解圖說,只見筆架注解。而在“人事”章節的《卷索句圖》中,高士盤坐,對面的翹頭幾上,有一只形制與現在使用筆筒類似的筆筒(見圖3)。不知是作者當時遺漏了筆筒的圖說,還是父親著書時筆筒尚未大規模流行,到兒子王思義時期已流行?不得其解。這也算是他們父子留給后人的一個有趣的猜想吧。萬歷時期湯顯祖《牡丹亭》、崇禎版《金瓶梅》、崇禎版《瑞世良英》等版畫插圖中均能見到束筆之筆筒(見圖4)。據此可推斷束筆之筆筒自晚明逐漸流行起來。
圖3_副本_副本
圖3_明萬歷年間的《三才圖會-器用》(又名《三才圖說》)
9、崇禎版《瑞世良英》中筆筒四圖_副本_副本圖4_崇禎版《瑞世良英》中筆筒圖
墓葬出土考
  出土墓葬文物實例是說明問題的最好依據。先來了解一下出土的筆筒實物情況。上海寶山明萬歷朱守城夫婦合葬墓,出土有紫檀筆筒,其筒上寬下稍窄,與筒底分制,底承三足,上口起寬皮條線。通體光素,造型高挑優雅,是一件很有代表性的晚明硬木筆筒。這是最接近于朱彝尊《筆筒銘》中“筒以束之,如客得家”這一描述的筆筒。  
  建國后出土有戰國(楚、秦)、兩漢(西漢、東漢)、西晉(前梁)另一種單管“筆筒兒”,此種筆筒兒方便攜帶,適于雅集、筆會、外出之用,而非明中晚期至今置于案頭“束筆如家”的筆筒。請注意我用的是“筆筒兒”而不是筆筒。中國的語言文字甚是好玩兒,只是多了一個兒話音,意思就不太一樣了。這種筆筒兒稱之為“筆套”或“筆管兒”更為貼切。如1957年河南信陽長臺關楚墓、1954年湖南長沙市南郊左家公山楚墓、1986年湖北荊門縣包山二號楚墓、1986年甘肅天水市放馬灘一號秦墓,均出土竹、葦,或木質毛筆及筆筒兒(筆套)。1993年江蘇連云港東??h溫泉鎮尹灣漢墓,出土了一粗一細兩只毛筆,裝在同一只雙管黑漆筆筒兒中,是目前發現最早的“對筆”和雙管筆筒兒。1985年在甘肅武威旱灘坡前梁(317—376)墓,出土了一只帶有墨跡的松木筆桿毛筆及筆筒兒。(以上資料摘自王學雷《古筆考》一書)(見圖5)這些出土的高古時期的筆筒兒(筆管兒、筆套兒),與明清流行使用的筆筒相比,雖同為筆之收納之器,但用法、形制迥然。明清之制筆筒更像“桶”。  
  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孫機老師在《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》(見圖6)一書的“文具”部分中,把這種筆筒兒(筆套),稱之為“筆套筒”,他指出,“這種筆套筒即江陵張家山漢墓遺冊所稱‘筆有一管’之管?!盾髯?middot;賦篇·箴》:‘管以為母。’管指針管。盛針的筒名管,盛筆的套管西漢時亦名管;東漢后期始稱筆桿為管。”我們現在有些朋友,還是喜歡將筆的量詞稱為管,如一管筆、幾管筆。孫機老師另外一本著作《中國古代物質文化》的“文具、印刷、樂器”一章中稱:“擱筆用筆架,貯筆則用筆筒,筆筒的前身是書筒、詩筒等物,唐人已用竹筒儲存文字資料。唐·錢起因為受贈青竹筒而寫的詩中有云:‘楚竹青玉潤,從來湘水陰。緘書取直節,君子知虛心。’是說用竹筒盛書卷。元代始以竹筒貯筆。創造出了筆筒。”孫機老師認為元代以后才出現了筆筒。  
  文物出版社1998年出版,北京故宮博物院馮先銘主編的《中國古陶瓷圖典·器形·筆筒》一書中闡述:“筆筒,文房用具,插放毛筆之用,始見于宋,流行于清,器型似筒狀。宋代筆筒口徑較小,傳世不多。”而北京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《中國文房四寶全集4·文房清供》里,張榮的《錯綜群藝,千古芳華——文房清供概述》一文中論述“筆筒之始作應在東晉時期”,該書中還收錄有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東晉青釉筆筒。遺憾的是兩書中均未就其闡述的筆筒產生年代,提出進一步的論據?;蛟S相隔10年研究人員已找到了確鑿的證據,證明青釉筆筒為東晉時期。期待有更詳實的資料公布。  
11-線描_副本_副本圖5_《古筆考》(王學雷著)
4444_副本6_《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》《中國古代物質文化》(孫機著) 

   揚之水老師在《宋墓出土文房器用與兩宋士風》一文中指出:“至于插筆之用的筆筒,也不見于兩宋,它大約自明代方始蔚成風氣,與竹刻的發達密切相關,興盛之后便有了各種質地的作品。”  
  馬未都先生在《馬未都說收藏·明清筆筒》一書中說:“比起其他文具,筆筒簡單而實用,可是在明朝中葉之前,文房用具中卻沒有筆筒。”“就目前已知的實物論,筆筒的產生不會早于明代的嘉靖朝。”馬先生的觀點與揚之水老師觀點一致。  
  李慶新《明代海外貿易制度》一書中的“明后期開海貿易與制度調適”章節記載:萬歷十七年,提督福建巡撫都御史周寀批準《陸餉貨物抽稅則例》,征稅商品103種113項;其中萬歷十三年進口商品中有“正青花筆筒”,稅銀每個四厘,“青玻璃筆筒”稅銀每個四厘五毫。這是目前能找到的最早記載筆筒的、較權威的資料。
  
館藏文物考
 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青釉筆筒(見《中國文房四寶全集4·文房清供》)標注為東晉(見圖7),但未注明傳世或出土,以及斷代理由。臺北“故宮博物院”藏一只,將其標注為宋官窯粉青瓷的筆筒,因提有乾隆御題詩,詩中乾隆爺認定為宋代,故臺北“故宮博物院”判定為宋代(見臺灣同朋社出版的臺北“故宮博物院”《文房聚英》)。因斷代爭議較大,臺北“故宮博物院”方面也覺得定宋沒底氣,在1989年的《宋官窯特展》上,此筆筒的參展標注為“依風格看可能是清朝之物”。(見圖8)
4、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青釉筆筒(見《中國1文房四寶全集4-文房清供》)標注為東晉_副本_副本圖7_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青釉筆筒(見《中國文房四寶全集4-文房清供》)標注為東晉
5、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標注為宋代官窯粉青瓷的筆筒_副本_副本圖8_臺北“故宮博物院”藏,標注為宋代官窯粉青瓷的筆筒  
  南京博物院藏,被鑒定為明正德年間的朱松鄰制高浮雕松鶴紋筆筒(見圖9),陰刻銘文為:“余至武陵,客于丁氏三清軒,識竹溪兄,篤于氣誼之君子也。歲之十月,為尊普熙伯先生秩壽。作此奉祝。辛未七月朔日,松鄰朱鶴。”馬未都先生在《馬未都說收藏·明清筆筒》一書中對此筆筒斷代提出了異議,指出:“此筆筒作于1571年,為隆慶5年。此為已知最早的帶紀年款的筆筒。”馬先生認為,朱松林的孫子朱三松留有銘“崇禎庚辰三松制”的竹刻筆筒(見《竹刻勝語》),若朱松林為明正德年間人士,那么祖孫三代跨度大致是130年,這不太合常理。另外上海博物館館藏有一件竹雕“歸去來兮辭”、銘“萬歷乙亥中秋,小松朱纓製”款識的筆筒,也是一件難得的、帶有紀年款的明代筆筒。
3-1竹制高浮雕筆筒(朱松鄰高浮雕筆筒)_副本_副本圖9_南京博物院藏,被鑒定為明正德年間朱松鄰制高浮雕松鶴紋筆筒
  另外一件藏于安徽省博物館,標注為宋代的象牙燙刻《蹴鞠圖》筆筒(見圖10),孫機老師及馬未都先生均判定為晚明。日本根津美術館藏有一只類似的,象牙燙刻山水人物圖筆筒(見圖11),根津美術館標注為明代。
777_副本圖10_安徽省博物館藏,標注為宋代的象牙燙刻《蹴鞠圖》筆筒
5555_副本圖11_日本根津美術館藏,標注為明代的象牙燙刻山水人物圖筆筒
  介紹了古今文獻中的、古墓出土的,以及館藏帶紀年款的,無紀年款標注年代較早、斷代爭議較大的幾件館藏筆筒。余不妄為評判前輩專家、學者、藏家對筆筒出現年代的論斷。只是把資料盡量收集羅列于此。供大家參考。也許今后的某一天,還會出土或發現傳世年代更加久遠的筆筒實物呢。
  期待中……
  (經作者同意,文章標題與內容經過本刊刪選編輯)
41劉照片(右)_副本_副本劉傳俊  
  筆名,叢林,北京“可園”主人。古代文房收藏家與研究學者,經營明清家具近20年,曾在《中國紅木古典家具》等雜志上發表多篇專業收藏文章。關于文房的新書將付梓出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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